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暑假的第一個週末,攜家帶眷去鄉下探親兼度假,小兒彧禎則全副裝備捕蟲去也,事前他熬了一瓶又濃又稠的米酒糖漿,還有各式大小塑膠瓶罐、捕蝶的網具、三角紙及拍攝牠們的照相機,浩浩蕩蕩開始捕蟲之旅。

吾兒興趣怪異,既不喜電動玩具,也不善與人嘻鬧,但在幼稚園時,就有本事在下課時率領全班同學在花園裡抓蟲,害得有些女生的媽媽屢屢抗議。他雖不識字,但只要問他什麼圖片在自然百科全書第幾冊裡,他會不假思索的告訴你某冊第幾頁。他的床腳、桌下則不時會有不速之客跑出來蹓躂,也許是一條毛蟲,也可能是隻蟋蟀或青蛙。看此子已無可救藥,只好清出一個抽屜給他當昆蟲繁殖場,並且嚴令禁止越界,否則必遭驅逐出境,情況才稍有起色。

小時候抓到甲蟲,牠們就是兒時玩具,我們用細繩將牠們的腳綁起來,讓牠們在空中飛翔直到不支倒地。好處就是不必花錢,也不用裝電池,只要找到下一隻倒楣蟲就好了。吾兒則否,他用一個布丁盒子,裡面裝上腐植土、水果皮,繁殖下一代,壽終正寢時才將牠們作成標本,他的標本箱裡不少數代同堂的昆蟲 家族,但這個過程,快則數週,慢則近年。他甚至告訴我某種》的幼蟲,生活在暗不見天日的泥土裡十七年,為的是羽化成蟲爬上枝頭聒噪一個夏天的生命,讓我覺得生命的偉大。基於此;我特地將牠們的生長過程拍成照片做為記錄,現在他已能自己拍攝好照片了。

數年前某個夏天,舉家夜宿太平山,半夜和彧禎巡過每一盞路燈,赫然發現一種前所未見的蛾類,牠的全身近乎潔白,雙翼則不似一般蝴蝶,仿如森林仙子的一雙水袖,拖著長長的尾巴,在燈下優雅的舞動,平添暗夜叢林一份令人驚悸的美,我看到彧禎因興奮而抖動的雙手,告訴我那是長尾水青蛾。那一夜,我們抓了三隻及一隻稀有的眉紋天蠶蛾,看那潔白無損的雙翼,我憐惜的問他,如果要做標本,就只好殺死牠,否則翅膀會因拍動而破損,沒想到他卻說,這麼難得的蛾,我要牠們好好活著產卵。當然回家時牠們已面目全非,不過卻也產下數十顆色彩斑爛的卵,沒幾天一條條狀似黑色小螞蟻般的小毛蟲便孵化出來了,接著便是和他訪遍附近大街小巷,尋找樟木,逐棵檢視,用手搓揉,用鼻嗅聞,只差口嚐百草,總算找到一棵不同香味的樟樹,他大喜過望,我則苦不堪言,因為每天下班就必須帶著他到人家的牆角摘樹葉,還得一次次向他們解釋何以路旁眾多無主樟樹不採,偏要他院子裡這棵!不過看到小毛蟲一次次蛻殼,越來越大,顏色也由黑轉黃最後變白,還有點點黑斑,聽到小子如痴如醉的讚嘆,我倒也開始對牠們產生好感了。這使我覺得就某種角度來說,這些昆蟲圓滿的成就的確比我們偉大,在他們短暫的生命中,其實也和人一樣經歷醜小鴨似的童年,牠們比我們幸運的是每遇一次痛苦的蛻變,必定會更茁壯、更昂揚,當然也有部份會困死在老而不掉的皮曩裡,但卻有更多人沈淪在罪惡的深淵,不知自拔。是名是利、是愛是恨,猶似一層層堅不可摧的繭,緊緊纏繞不放,終又陷入無邊的輪迴,反觀那輕盈曼妙的彩蝶,牠瀟灑的脫掉一件件無用的外衣,顯露自性的清淨,最後再吐盡腹中所有煩惱絲,自然而然羽化於天際,面對那一條條笨拙的毛蟲,牠們可知道自己的未來?或做過飛翔的夢!

1995.6浩然雜誌
《請參閱相簿:蟬與禪
2001.4.4 圖:長尾水青蛾 攝影:Ethan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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